(三十二)奢望
人有没有跟来,迟休一路狂奔,跑到陵园后山。 那时湛桥陵园管控相对现在放松许多,迟休从后山绕进,在石碑中穿梭。 黑暗中找到秋英浅的墓碑,迟休停下脚步,直接坐在地上靠住石碑。 天际有雷鸣轰响,不一会儿下起雨来。 迟休手里紧攥着钱,蜷住身子。 她也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心情,甚至想过逼自己哭出来,但都无济于事。 心里似乎没被掀起任何波澜,又确确实实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。 在悲喜中夹缝。 她麻木得。 看不懂自己。 迟休坐在雨帘中,不知何时睡着了。 她突然有点恨秋英浅。 没去梦里跟她告别。 再有意识时,迟休被陌生的声音叫醒。 恍惚睁眼,一个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注视她。 紧接着,少年身后的年轻女人上前,看着自己,却喊出了母亲的名字。 迟休对二人没有印象,但听到女人说出她的姓氏以及是母亲朋友的女儿时,顿悟。 秋英浅跟她说过,母亲秋晚在世时,曾和一个程姓男子为挚友,对方在迟休两岁前常来家里。 迟休两岁那年,秋晚因病过世,而那名程姓男子也再无音讯。 迟休伸出手,被女子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。 这是这些天来。 她唯一感觉到的温度。 跟着两人走进程家,迟休当时只意识到一点。 程家。 很有钱。 被带到程见君身前,不出意外,他开口第一声叫出的也是母亲的名字。 程见君难掩激动,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。 迟休静静注视他,没什么感觉。 再后来。 她见到了齐湘。 面对迟休,齐湘脸色变化得精彩,迟休心底有个猜想。 “秋晚?” 果不其然。 齐湘看见她的第一反应,也是在怀疑中叫出母亲的名字。 只因此,迟休好像能勉强确定一件事,但还不够确切。 齐湘为她改了名字,迟休没有拒绝。 她能看出,齐湘不喜欢自己。 顺其自然地,迟休住进了程家。 程氏一家四口性格直爽,迟休没怎么觉得拘束,因为平时除了齐湘,其余三人因为学业或事业很少回来。 可毕竟是别人的家庭,迟休只是插足其中。 违和感一直缠绕她。 迟休不想去猜齐湘对自己的看法,但与齐湘的交涉中,她都识趣地保持距离。 如此这般,迟休在程家不知不觉住了六年。 平静被无意打破。 高二那年,迟休被造黄谣,事情愈传愈烈。 学校要求家长出面,迟休给程见君打了电话。 迟休高中时被请家长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,好在程见君每次能赶来与校方交涉,她才免于受困于此。 从学校结束谈话回去后,程见君从来不会说迟休什么,只是沉默。 让人窒息的沉默。 但那次不一样。 那天,迟休站在办公室里,看到来人时脸色一僵。 齐湘缓步靠近,在迟休身前站定。 迟休忘了那天齐湘跟教导主任以及陆长远说过的话,她只记得跟在齐湘身后走出办公室,女人高跟落地的脆响。 如同铁锤裂骨,一下一下敲在迟休看似坚硬的心上。 刻意保持的距离,在此时被彻底撕开屏障,她直白而赤裸地落入齐湘掌中,等待审判。 在教学楼拐角的楼道里,齐湘停下脚,转身垂眸注视迟休。 “上次月考,多少分?” 迟休面色平静:“六百五十一。” 齐湘看她,冷嗤一声。 “怎么?没考好就可以闲了是吗?” 迟休抬眸,对上齐湘审视而冷厉的目光。 “我没有。” 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。” “我说了――”迟休蹙眉,直直盯着齐湘,“我没有。” 齐湘面露不悦:“那你给我解释解释,谣言怎么回事儿?” 迟休不作声。 “呵。” 齐湘别过脸扯起嘴角,忽又看向迟休。 “别学你妈。”齐湘压低声音,一字一句道:“姑娘家,自重点。” 迟休强忍怒火,咬牙道:“我没有。” “另外,我告诉你。”齐湘目光睥睨,压低声音,“记清楚,你姓迟,你跟程家――” “连收养关系都不是。” 齐湘收回视线,转身离去。 迟休杵在原地,木然注视反光的地面。 秋英浅走后,她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。 哪怕面对唯一至亲的死亡,也没能唤起她的悲情。 迟休记得一句话。 绝望是后知后觉的汹涌。 那一刻,迟休才真实意识到噎在心里的感觉。 她被抛弃了。 不被信任地,不被选择地,不被欢迎地。 遗留世间。 多年前的猜想被印证。 程家更多地,是将对秋晚的感情投射在迟休身上,无论是感激、憎恨还是愧意。 都不是为她。 被无力感侵蚀,迟休也不想去争辩什么,沉默离去。 直到,那个名叫韶谌的转校生闯进她的世界。 迟休对他的桀骜感到莫名其妙。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直率与热烈,又带着少年独有的乖戾轻狂。 不曾想,他愿意相信她。 不顾一切。 当她走进教室面对猜疑时,当她等待宣读检讨时,韶谌出现的瞬间,迟休堵在胸口的感觉终于清晰―― 委屈。 明明她也不知道谣言是怎么回事,却要在真相被掩埋的时候被迫承担一切。 望向少年,少有地,迟休有了一个奢望。 或许有离别的前提。 但那一次。 她想。 视他为救赎。 然而光被她亲手撕碎。 那年夏天,少年的眼底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