疤纹
目光在这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深邃。浴室里的水雾终要散尽,他们也终要赤诚相对。与其被人挖掘,最后落得鲜血淋漓又颜面扫地的下场,沧余宁愿承担坦白的痛楚。
沧余松开了手,把目光投向虚空,说:“09S13,我在刀俎实验室的编号。”
“那是我被科尔文和玛琳带回去的第三天,我年纪还小,甚至不明白被绑在椅子上意味着什么。我当时就在窗边,看得见窗外光秃的土地和漫天的雪花。有几个小孩在雪里玩耍,他们没有忧虑也没有拘束,像夕阳里的风,也像太阳花的种子,他们的未来遥远又美好。当然,他们对我的存在毫不知悉......我渴望加入他们。我甚至询问科尔文和玛琳,能否让我出去,和他们一起玩......”
沧余咬破了舌尖,鲜血的味道充斥口鼻。他闭上双眼,向后仰头,又回到了那把医疗椅上。
窗子没有关严,寒风啸然而击,带着海洋的咸息。在淡淡的阴影中,沧余挣不脱束缚带,只能努力伸长脖颈,去看外面雪地上的那群男孩。
科尔文和玛琳走过来的时候,沧余还没完全明白状况。他的眼眸无比胆怯纯净又光彩照人,他看了看面前的科学家夫妇,又看向他们的手术刀,小声问:“你们是要杀死我吗?”
他对于死亡表现出的舒适和渴望令人震惊,科尔文和玛琳对视一眼,一起摇了摇头。
“我们绝不会杀死你,”科尔文笑着说,“我们怎么舍得?怎么下得去手?你是我们的宝贝!”
“是的,宝贝!”玛琳搓了搓手,兴奋地重复,“当之无愧、独一无二的宝贝!”
“那么,”沧余抿了抿嘴,问,“你们能让我出去玩吗?”
“别心急,宝贝。”玛琳抚摸着他漂亮的脸蛋,“出去这种事,总有一天可以的。等我们觉得可以的时候,等你通过我们的考验的时候。”
沧余问:“我该怎么才能通过你们的考验?”
“耐心,宝贝,永远记住这两个字,耐心。”玛琳笑了,露出满口白牙,“不过既然你这样问了,考验的第一关,这就来了。”
她和科尔文手牵手,将刀切进了沧余的胸前。
他们用手术刀缓慢地、细致地、一笔一画地在沧余心脏前刻下“09S13”。然后他们拿起纹身枪,沿着新鲜外翻的刀口,将这串编号纹在了沧余心口。
乌青的墨汁随着针刺源源不断地进到皮肤表层,浸透伤口,沿着纹路渗入肌肉,形成永久的痕迹。剧痛如潮涌般侵裹,红和黑淌满了沧余的上半身,化作令人作呕的涓涓细流,钻进了沧余的心,还占据了沧余的眼。
雪中的孩子们依旧快乐,但沧余蔚蓝的大眼睛里再也不见清澈的光芒和真挚的泪花。
那个冬天,北风将树木剪裁成魔鬼枯瘦的手。
那个冬天,冻土裂开了伤口,宛如大地思念春时的哭泣。
那个冬天,小鱼在刀俎下发出痛苦的嘶叫,直到喉咙痛哑,泪流满面。他终于意识到,没有人会听见。
雪沫在风中被推行,融化成沧余眼中大海上的白雾。湿热的气息附在胸前,沧余别过脸,感觉到屠渊吻在了他纹身的位置。
“这是我好不了的疤,昨日的......荣耀。”沧余缓缓喃言,“闭上双眼,所见的场景反而更加清晰......风雪中摇摆的树,白色大地上的裂痕,玩耍的孩童,刻入肌血的刀和针......该怎样呼吸......我曾经如鱼般自由......”
沧余的眼很红,他似乎要哭泣。但他闭上眼,拒绝让眼泪流出来。
屠渊用舌舔舐过他皮肤里的每一个字母和数字。
“小鱼,”屠渊站直身体,和沧余额头相抵,说,“你仍然自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