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3章 问此间(二十一)
晏欢一骨碌地弹起来, 他忘了现实和梦境的分别,也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, 梦里看到的一切, 已叫他肝胆俱裂,骇痛得发狂了。
保持着龙的身形,他张开足以吞噬世界的巨口, 一下将刘扶光含在了嘴里, 含到了一个完全隔绝外界的空间里。
刘扶光:“……”
刘扶光只觉眼前一黑,整个人便已置身在无穷无尽的晦暗当中,脚下也不再是坚实光滑的玉石,而是某种粘稠湿滑,恍若咽喉的崎岖地貌。
他静静地站了好一会, 在这里,晏欢含糊吞咽的哽咽与啜泣,仿佛是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的风, 荡得到处都是。
刘扶光神情平静,在心里数着秒数,他数过了半个刻钟, 数不到另外半个,就决定不再等下去。他排出一枚莲子,以右手的中指压于拇指指心。
固然失去了道心丹田, 但他仍然是万中无一的纯净道体, 只要有外物充当媒介,血肉内蕴藏的灵炁, 依旧能够挥发一二。
莲子散出晶莹剔透的白光, 刘扶光翻手一弹, 宛如一道发光的锋利小箭, 莲子破空而出,裹挟至善的气息与业力,“嗖”地打入横无际涯的漆黑当中,就像往冰雪里刺了条烧红的铁刀子,晏欢的哭声一下就止住了。
恶龙迟钝地转着九枚眼珠,轻微的烧痛使他如梦初醒,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。晏欢僵住了,那伤心的哭泣,也变成了含含糊糊、期期艾艾地哼唧。
“我、我……”
他讪讪地张开嘴巴,将刘扶光原封不动地放出来,顶着刘扶光淡淡的眼神,龙的形体也越缩越小,最后,晏欢像蟒蛇,或者一捆特别粗的黑麻绳,蔫蔫地团在一起,堆在刘扶光的脚边。
“我是……做了个噩梦,我不是有意要……”
刘扶光没说一句话,他爬上床,疲惫地叹了口气,继而闭上眼睛。
睡,是已经睡不着了,索性闭目养神,还能回复一点力气。
晏欢不敢吱声,他也不敢再闭上眼睛。想了想,他大着胆子,稍微放纵了一下心中强盛的贪欲,悄悄游到刘扶光的床边。
一个“卿卿”,在嘴里囫囵转了好几十圈,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咽了下去,晏欢低低地道:“扶光……”
如此唤了一声,刘扶光面色如常,闭目假寐。
晏欢接着道:“扶光,抱歉吵醒了你,你是不是睡不着了?我们、我们来说说话,好吗?”
床上照例一派寂静,晏欢却像得了什么鼓励,他咽了咽嗓子,尽量将声音放得柔软而轻缓,仿佛小溪,潺潺地淌过。
“我还记得,以前总是你在说、在笑,我那时候常笑你天真多情,其实心中也是困惑的,你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好事可发现,可挖掘?”晏欢轻声道,“现在你不必说,我来说与你听就好。”
他想了好一阵,其实真要说起分享生活,也只能分享那些通过至恶的眼睛来看到的故事,这又哪里算得上好呢?因此,晏欢绞尽脑汁地搜刮了一阵,终于迟疑地开口:“我曾在某个西贺牛州下的小世界,看过一件很有意思的事。那地有个国家,唤作‘摩尼’,朝中有位哗众取宠的王爷,自诩交游甚广,不光能与同朝官员结为好友,至于那些三教九流、鸡鸣狗盗之辈——哪怕街上讨食的乞丐,都能获得他短暂而浅薄的友谊。不过,这样荒谬的举止,倒为他搏了个礼贤下士的美名,但在我看来,他不过是一辆沽名钓誉的破烂轿辇,即便是沽价最便宜的娼妓,也比他来得更考究。早晚有一天,这轿子会载到要叫他翻车的贵客。”
说是讲故事,这故事经由晏欢的口舌吐出来,简直加倍尖酸,加倍刻薄。
“我看得果然没错,数年后,这人的作风越发轻薄浮夸,他身为王孙贵戚,本就无官可升,更兼美名遍布天下,自然已是不满足于交同类的朋友。因此,他放出话去,哪怕是山林间嬉戏的妖狐怪鸟,市井中游荡的孤魂野鬼,都可以与他结成莫逆之交。”晏欢笑了两声,既是逗趣的笑,也是幸灾乐祸的笑,“可惜……他却不知道,人为万物之灵,说出口的话,比吐出去的钉子还扎手。他一心只想在美誉中招摇过市,自然觉察不出后头的危险。”
渐渐说得顺畅了,晏欢不疾不徐地道:“数月后,他在自己的宅邸中小憩,忽闻后颈有凉风阵阵,他睁眼一看,面前竟坐着一位昔日结交的所谓友人,只是,那友人早已在三天前离世。”
“王爷又惊又怕,可他不愿自己变成书里好龙的叶公,因此强打精神,与对方战战兢兢地攀谈。那鬼倒也是个知书达礼的鬼,没有上来将他撕了活吞,亦跟他一问一答,说感念公的恩德,听闻您愿意与鬼魂交友,这才特来拜访。”
刘扶光始终不吭气,闭着眼睛,不知是醒是睡。
“那人的惧怕渐渐退去,听了这话,倒是激动得不得了,像病猴一样缩着肩膀,把上下两片嘴皮子拍得哒哒响,”晏欢绘声绘色地缺德叙述,接着嗒嗒嗒地模仿起拍嘴皮子的声音,“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