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2章 问此间(二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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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神的脑筋转了几圈,潜意识里,他觉得自己这么干是有问题的,可他实在想不出哪里有问题。照理说,果船并不值多少钱,上头的材料随处可见,做这个东西,花费的时间更是微小到不值一提。这东西又这么香,摆在只能看、不能吃的人面前,不是一种折磨吗?
他这么思来想去,真要动手把这玩意弄走,晏欢又迟疑了半天,像一头面对着陷阱的野生动物,不知是该一头扎进去,还是转身就走。
他凝目的时间一长,上头灵气盎然的莲子都开始迅速发黑,刘扶光眉心凝滞,眼看要皱起来,显出不高兴的模样,晏欢心头狂跳,急忙脱口而出:“这个又香又好看,它一直摆在这,你的心情也会好,对不对?”
神祇的金口玉言一出,愿力加持,原本蔫下去的果船立刻抖擞回青,香气色彩更甚从前。
看刘扶光的眉目微微舒展,晏欢真是大大松了口气。他故态重萌,偷偷把方才那只小碗卷进体内,复又潜入宫室的地下,一面偷看刘扶光的一举一动,一面困惑地复盘刚刚差点发生的事故。
除了刘扶光曾经施予他的爱,晏欢对任何人、任何事的正向情感,都是理解不能的。为了揣摩刘扶光的心情,他很想要学习领会正常人的情感,只是效果总是不尽人意。
他在下方盘旋了一圈,九目分出一目,盯着那小小的果船。
卿卿为什么不要我把他的身体情况告知给他的家里人?我要收了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,他怎么又不高兴了?
晏欢在身上打磨着锐利的爪尖,来回地思索,最后,一个念头骤然闯入他的脑海,使他醍醐灌顶。
——倘若那果船是扶光送给我的东西,而有旁人多管好事,替我冒然丢掉了它呢?
如此换位,终于使晏欢明白了刘扶光可能会生出的感受,就像开天辟地,从无到有的第一道光,一下照得他豁然开朗,长长地出了口气。
原来是这样!如此将心比心、设身处地的考量,是他之前从未做过的举措。晏欢不由既庆幸,又新奇。
可算让我学会了,他放心地想,这下再跟扶光相处起来,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吧?
自觉习得了新本领,晏欢非常高兴,他心满意足地窝在地下。傍晚,一家四口汇聚在刘扶光的房间,彼此说说笑笑,聊天谈心,晏欢也没有用“扶光该休息了”的理由打扰,毕竟,设身处地的想想,假如这是他与扶光私人的相处时间,他也不乐意有人来扫兴。
是夜,晏欢闭目小憩。
自从与刘扶光重逢,他总能嗅到爱侣的气息、感受对方的存在和重量,过去使他畏惧又渴望的睡眠,也成了不足为道的小事一桩。
龙神的呼吸绵长不绝,他以真身入眠,周身氤氲着雄浑浩瀚的神力,犹如沛然莫之能御的星海,源源不断地翻卷上去,反哺给侧卧在床榻上的刘扶光。
过去的六千年,晏欢做过许多次梦。
除开后来一遍遍重复的谵妄梦境,准确算来,他第一次入梦,应当是在他动用手段,将东沼用瓶中术收起来之后。
那时候的晏欢,先杀大批真仙,再将至善的元神吞下腹中,既无外敌、亦无内患,大道圆满、天意无缺,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刻。而东沼雄踞汤谷,本为阳出之地,日德丰沛,假使东沼要举世征讨恶神,那也是个不小的麻烦,但晏欢毫不在意,出手便是一招制敌,在诸世观望的时刻,直接将一国封作棋盘大小,锁进了自己的宝窟当中。
多么神气威风的古老后裔,四方上下、古往今来的大神!
一时之间,晏欢什么都有了,无人再能约束他,无人还敢唾恨他,只要他想,他甚至能将道也取而代之,将天地重新融合为混沌不分的状态,因为他正是这样一个“清浊一体,善恶共生”的龙神。
然而,极端的狂欢过后,就是极端的疲惫。享受,并且适应了所有生灵的恐惧和臣服,晏欢不禁感到了疲倦,他想,也许我是该睡一觉了,等到这一觉醒来,诸世又会生出许多新鲜的事物,等着我用力量将其愉快地摧残。
于是,他大摇大摆地占据汤谷为巢,任由流毒的恶填满日出之地的每一个角落,就此沉沉地睡去。
第一个梦是十分琐碎、不连贯的,晏欢只在里面依稀瞥见了刘扶光的身影,听到这个昔时的道侣对他说着模糊不清的话,只有温柔的足以使人生出暖意的语气,还是他过去熟悉的调子。
很奇怪的是,第一个梦里,只有一个细节异常清楚——晏欢看到了刘扶光的袖口。
这个出身皇室的尊贵王子,最喜欢穿的衣物,却是一半完好,一半磨损的旧衣。在一切都变幻不定的梦境中,他竹青色的袖口磨起了绒绒的毛边,隐隐透出底下织线的浅缥颜色,衬着手腕处素白柔软的肌肤,无端令人觉得舒适,只想将脸轻轻贴上去,再来回地蹭一蹭。
长达数十年的一梦转瞬过去,晏欢睁开眼睛,不由暗暗地发笑。
有趣,